如果家裡有這樣一個老人怎麼辦,王斐也沒想明白,“讓老人有一個體面的晚年,單靠個人和家庭是很難的。”
   然而,居家照顧仍然是目前中國大多數阿茲海默症患者接受救治的主要方式。
   (上接A10版)
   由於沒能“善終”,辦後事時,姥姥的娘家人跑來大鬧了一場。60多歲的舅舅,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任人責罵。“送姥姥去養老院是不得已的決定,姥姥當時已經完全糊塗,像個孩子,根本就變了一個人。”王斐記得,兒時她每次去姥姥家,總能吃到可口的飯菜,姥姥身上有老一輩人的勤勞自律,總是教育孫輩們別亂花錢,還把平時的好吃的省下來留給孫輩們。
   可後來,姥姥好像換了一個人。大約十年前開始,一向整潔的家裡開始變得亂糟糟的,後來吃飯也沒個饑飽,“剛吃完飯就忘了,然後喊叫咋還不吃飯”,還喜歡把吃的藏在口袋里、被子里。
   儘管腦子糊塗了,可老太太身體好,腿腳靈便,經常往外跑。“她夜裡不睡覺,挨個兒敲門,哭著嚷著讓我們‘放了’她,送她回李家村,她要去找她媽。”王斐不明白,姥姥顯然忘了很多東西:忘了自己曾是個地主家媳婦,忘了歷次政治運動中動蕩窘迫的日子,忘記了親手抱大的兒女和孫輩,甚至連自己的兒女也不認識,見了大女子就叫姐,卻唯獨對李家村念念不忘?其實,在娘家,她那一輩人已經沒幾個了,哪兒回得去呢?然而,正是姥姥對“李家村”的惦念卻讓王斐內心震撼莫名。因為“李家村”這三個字,王斐深信在姥姥走向死亡的最後時刻,內心或許是安詳溫暖的,“姥姥終於回家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什麼比待字閨中時,承歡父母膝下的時光更美好呢?”
   家庭照顧的困境 “有媽在,這裡才是家”
   如果家裡有這樣一個老人怎麼辦,王斐也沒想明白,“讓老人有一個體面的晚年,單靠個人和家庭是很難的。”
   然而,居家照顧仍然是目前中國大多數阿茲海默症患者接受救治的主要方式。家住西安蓮湖區火西社區的重度老年痴獃患者李奶奶便是其中之一。躺在卧室的床上,85歲的李奶奶努力了半天,卻也想不起每天朝夕相處的女兒郭一萍(化名)的名字。女兒只好逐字逐句地教她。好不容易會了,可第二個問題又把李奶奶給難住了,她皺著眉頭,她想不起“王連江(化名)”是誰。“是你女婿,把你叫媽都幾十年了”,郭一萍大聲地說。
   為了照顧痴獃和癱瘓多年的父母,郭一萍改變了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專心在家侍奉父母。“每天從早上起床就像打仗一樣,洗洗涮涮、吃喝拉撒隨時得管。”
   這些年也有人勸郭一萍將老人送到敬老院去,把自己解放了,可郭一萍心裡擱不下。在社區,曾發生過一位養子將病重的養母送到老人院的先例。結果,老人在入住三個月後就離世了,“聽說因為心情不好,想不通”。困難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有時候實在顧不過來。但身為獨女,郭一萍覺得自己沒有選擇。有幾次,由於母親排泄失禁,早上在陽臺曬太陽突然要排便,她來不及反應,只好直接用手接住,“其實每個當媽的,帶孩子時都經歷過這種情況,母親這時候就是個孩子”。
   卧床期間,稍有疏忽,母親就摔了跤,跌斷了胯骨,送到醫院給身體里打了兩根鋼釘兒。可母親卻依然沒能再站起來。
   郭一萍一直很辛苦,父親剛剛腦出血偏癱後,她每天找來堂妹,倆人將一米八個頭的父親扶到樓下做康復訓練,但還是沒能輓留住父親。
   可她在內心常常可憐自己的親人:記得小時候父親下鄉、在辛家廟織襪廠上班的母親一周才回趟家,自己基本就是靠吃食堂“被撂大的”。有一次,大概1959年左右,原本應該周末回來的母親卻一個多月沒回家。
   郭一萍當時沒錢坐車,就憑著印象從灃惠路走到辛家廟的織襪廠去找媽媽。到了廠里才知道,由於宿舍丟了東西,母親被單位懷疑關起來了。見到女兒,被關了一個多月的母親哭著怪她,“你個沒良心的,你就不想你媽呀?一個多月了,你也不來看看我的死活啊。”
   所以,即便是有困難,郭一萍仍在堅持,不能將母親送到養老院去,“有媽在,這裡才是家啊。”可自己老了怎麼辦呢?也讓在國外的孩子們受累照顧嗎?在這點上郭一萍早已經想得通透,“直接進養老院唄。將來都是獨生子女,還有什麼辦法!”
  還能做點什麼 最後的陪伴
   對姥姥的懷念讓王斐一次次地思考,如果自己當初可以做一點什麼,也許姥姥的晚景會有所不同。“或許是來自農村的原因吧,不想被人家看不起,姥姥特別要強,在子女的教育上,她也特別強調這一點,不願拖累兒女,很多年一個人獨居。要是當初有個人能經常陪她說說話,也許不會老得那麼快。”
   姥姥的病情的確是在進城以後開始加重的。“姥姥在寶雞老家的時候,門前屋後的鄰居都認識,門口不遠就是一條河堤,姥姥喜歡去那裡散步,閑時喜歡念一念佛經。可到了城裡以後住了單元樓,她敲不開鄰居家的門,也找不見可以說話的人了。”
   劉軍後來也想了很多,他推算母親出走的時間大約是4月30日下午4點,“或許是母子連心吧,那不正是我從北京坐高鐵往回趕回來過‘五一’嗎?”劉軍不知道,患阿茲海默症的母親當時是否因感應到了兒子的歸來而急急出門,母親走失的最終地點不就是自己下高鐵後最先經過的地方嗎?
   要是沒有那個熱心人的爆料,會不會從此就和母親永世分離?
   在休假的幾天里,劉軍也開始為母親聯繫養老院,併購買電子定位儀。然而,西安的老人院沒有一家願意收治老年痴獃症的母親。對方告訴劉軍,“身體殘疾都可以接收,最怕這種腦子不好、腿腳卻好的,很多老人院是開放式的,外面車來車往的,怕老人走失,也怕出事故擔責任。”
   劉軍又聯繫了附近的物業和家政公司,卻被告知,很少有專門為老人和痴獃病人提供的家政服務,哪怕是簡單的陪伴和提醒。由於母親痴獃後性情多疑,連請個保姆也變得很困難。劉軍覺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多抽時間陪伴正在變成孩子的母親,陪伴父母走完最後的旅程,“人人都要從這裡過的”。
   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病情發展有快有慢。從患病到死亡的時間從5年到20年不等。對於父母的老去,劉軍不是沒有想過。但母親衰老的加速超出了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母親依然是那個精力充沛,到處奔忙的樣子,可眼下,在母親的腦海中,有關兒子和這個家的記憶,正被時間無情地一一“抹去”。
   劉軍設想,能否為痴獃患者設計一種特殊的標識或服裝呢,讓街上的人看到後可以送他們到專門的幫扶機構或引導他們回家。但是,都沒有。劉軍只好給母親買了一個定位儀。可是一轉眼就被母親卸掉了,“她說怕費電,讓你哭笑不得”。
  後記
   5月13日上午,75歲的老劉拖著佝僂的身軀,找來老伴兒剛剛解掉的定位儀,充上電,又準備早餐。早上豆腐腦,中午包子,晚上牛奶加一點蛋糕,這是兩個人一天的伙食。在老兩口的家,陽臺上照樣堆放著捆扎成堆的飲料瓶和紙箱子。
   客廳里除了一套老舊的真皮沙發和餐桌,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傢具。陰暗的光線中,採來的月季花凋零了,花瓣散落在角落裡的兩張桌面上。唯有擺放在四壁上的十餘張老兩口的藝術放大照,像無聲中突然決堤的洪水,奏響大提琴般的哀鳴。
   17年前,在兒子的鏡頭下,化了妝的李淑芬雍容寧靜,老劉亦是儒雅的知識分子模樣。
   那樂聲跌宕起伏,波瀾不驚,像是提醒相濡以沫的老兩口,過往的旅途曾是那樣地圓滿。  (原標題:母親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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